第一百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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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泊朝一個陌生的冒險家摘帽致意,對方的表情有點古怪,摘帽回禮。
“你沒有必要見到每一個人都這麽做。”雷蒙哭笑不得道。
歐泊享受地說：“這只是一個裝模作樣的儀式，不在於打招呼本身。”
雷蒙滿頭黑線，打開貴賓查詢機。
“特殊檔案,請進行指紋,基因與瞳孔三層驗證。”
雷蒙按了手指，通過基因與指紋驗證,又把眼睛湊上去掃描，滴的一聲響。
“同步完成,請操作。”電子聲道。
科洛林·沙克斯。
等級：【隱藏。】
進行中任務：【調查命運之淵中的古遺跡。】
委托發布人：卡爾特斯。
歐泊：“……”
雷蒙把手中的一個冒險家徽章翻來覆去地看，它的表面已經被磨平了,看不出花色,像是個很多年以前的產品,雷蒙最後把它按在安全鎖上，打開一副地圖。
上面是國王碼頭本地深淵中的地圖，像個巨大的漩渦。
【命運之淵，黑暗時代國王碼頭協防戰的防禦基地，共十七層，傳說只有極少數人進入過最底層，十層開始極度危險，分布有多個星球曾經的樣本動植物，十二層開始為終極戰場遺跡，十五層傳說藏有幻藍螢石，十六層以下未知，在光輝戰役結束後，被大宇航協會主席團全面封鎖。】“我看看徽章。”歐泊接過徽章，表面已經被磨平了，看不出花色，像個梅花，又隱約帶著五顏六色的紋路。
雷蒙說：“這個徽章可能是舊版的，你覺得他會是哪個等級的冒險家？”
雷蒙把科洛林留下的沒做完的委托拷到自己的冒險家手冊裏，與歐泊並肩離開，歐泊想了想，說：“他以前也當過傭兵，那麽多年，宇宙各地肯定沒少跑過，不過只是個B級還是C級我忘了……”
雷蒙道：“以他的能力，至少能當到S，如果認真在烈星混的話。”
“嗯。”歐泊若有所思道：“但我感覺他不太喜歡烈星，或者說融入不進去，老師也說了的。大宇航協會他說不定呆過的時間會更長點……”
歐泊覺得科洛林的氣質更像冒險家們，陰險老辣，在暗處窺探等待時機出手……和這家夥為敵真是令人頭疼的事，幸虧現在還沒有。
“我答應了他三件事。”雷蒙說：“三件事都辦完，我就自由了。”
“還有這條件？”歐泊蹙眉道。
雷蒙說：“他答應不會拿很麻煩的事來為難我，現在是第二件，去深淵底部找一件東西。”
歐泊總覺得有點危險，問：“當初他為什麽不繼續深入了？”
雷蒙道：“誰知道呢？可能是有什麽困難，又可能是特殊事件，令他放棄了繼續留在大宇航協會裏的打算……比起這個，我更好奇底部藏著什麽，會不會是霍留斯的墓，或者是……”
歐泊道：“去問問道格拉斯。”
距離森與他們約定的事件已經過了將近兩個小時，可見大宇航協會的主席也不是什麽守時的家夥。
二樓國王會議廳。
裏面傳來憤怒的爭吵，歐泊推開門，看見道格拉斯坐在主席位前打瞌睡，眼睛瞇著，一名年輕軍人與一名女軍官的爭吵在他們開門的時候停了。
氣氛說不出的尷尬。
歐泊道：“主席，現在方便說話麽？”
道格拉斯懵懂地看著他，雙方對望片刻後，道格拉斯道：“你是誰？”
“冒險家歐泊，雷蒙。”雷蒙自我介紹道：“您讓森叫我們兩點半上來。”
道格拉斯緩緩點頭，歐泊真是敗給他了，不久前還在金耀行星上見過面，一轉身就忘……不對，他沒有忘。
歐泊看到道格拉斯眼裏狡黠的神色，隱約察覺了什麽。
“請坐。”道格拉斯說。
雷蒙與歐泊入座，道格拉斯又朝那兩名軍人道：“你們可以繼續說。”
歐泊知道這肯定就是費格準將與白隼之星的情報部總長了，沒想到道格拉斯這一招更狠，直接同時約見他們兩人。
那女軍官冷冷道：“根據金耀星發下的搜查令。你們兩人需要跟我回去接受審查。道格拉斯主席，您真的準備為帝國犯人提供庇護？”
道格拉斯說：“他們做了什麽？我又忘了，記憶力總是不太好。”
歐泊笑得險些掉到桌子下去，雷蒙莞爾道：“有什麽仇恨是解不開的呢？美人兒，請你喝杯咖啡如何？”
“你沒有犯罪。”溫莉朝他笑道：“事情結束後，倒是可以喝杯咖啡。我是說那小子，和他的另外一個夥伴，他今天沒有來？”
歐泊馬上笑不出來了。
“你如果對他有興趣。”歐泊道：“我倒是可以介紹他的孿生哥哥陪你喝杯咖啡，就怕你玩不過他。”
溫莉臉色變了，轉頭註視道格拉斯，說：“主席，今天協會打烊前不解決這件事，一切後果請您自負。”
道格拉斯說：“什麽後果來著，您請再說一次？我記性一向不太好。”
溫莉終於知道道格拉斯在耍她了，她低聲而充滿威脅道：“那麽大家就走著瞧吧。”
她離開會議室，重重地帶上了門，室內剩下歐泊，雷蒙與道格拉斯，費格四人。
費格準將沈默了許久，而後道：“賈斯汀在烈星上處理善後事宜，暫時無暇回來，他囑咐我，要保護你們。跟著我走是最安全的。”
“不需要。”歐泊懶懶道：“感謝他的好意，他沒被牧者抓臉麽？”
雷蒙道：“他看上去不太怕老婆。”
歐泊道：“哦，我覺得那只是表面上的。”
費格道：“一群瘋子，恕我再次提醒您，道格拉斯主席，您的決策會把整個大宇航協會帶進深淵，帝國不會坐視您與科洛林合作。您最好再次考慮我的提議。”
道格拉斯又問：“提議是什麽？我老了。”
費格簡直拿這家夥沒辦法，正要起身時，道格拉斯又說：“巴羅克殿下想來視察，我們當然歡迎，至於別的事，就暫且押後再說如何？兩位小朋友是不能跟著你走的。”
費格準將的神情松動了些，卻依舊一副面癱臉，說：“你保護不了他們，主席。溫莉的情報部便衣潛伏在國王碼頭各地。你會有麻煩的。”
道格拉斯拿出兩顆糖，分給歐泊與雷蒙，他說：“那麽就試試看吧，費格將軍。”
費格準將不再與他多廢話，離開了會議室。
道格拉斯若有所思地坐著，許久沒有半點表情，歐泊嘴裏咀嚼著糖，斜眼瞥這老頭子，雷蒙先開口，問道：“主席，我們正好也有一個問題想問您。”
道格拉斯點了點頭，雷蒙打開冒險家手冊，說：“我們接到一個委托，前去調查命運深淵，您知不知道裏面有什麽？”
道格拉斯伸手拍了一個鈴，叮叮叮叮的聲音傳出去，把歐泊嚇了一跳，險些被糖噎住，雷蒙不知道他想做什麽，神情茫然。
“有沙克斯王的遺體。”道格拉斯說：“最底下，是霍留斯以及黑暗時代，為國王碼頭而犧牲的，英雄們的墓園。”
歐泊的心跳剎那就停了。
道格拉斯說：“叫你們來，本來是想問問熔巖之星的調查結果，現在看來，已經有答案了。”
歐泊不太明白，說：“為什麽？”
道格拉斯長長籲了口氣，從外套口袋中掏出煙鬥叼著，噴出一陣煙。
“覆制人軍團已經迫在眉睫了麽？”道格拉斯說。
雷蒙與歐泊同時一震，道格拉斯把煙鬥在桌前敲了敲，敲出點煙灰，又說：“雷克特先生去了什麽地方？”
雷蒙對道格拉斯其人所知不詳，歐泊卻以眼神示意他稍安，朝道格拉斯說：“我們毀掉了第一個基地，老師在追查第二個基地的線索。”
道格拉斯說：“果然要來了……”
歐泊道：“不會吧，覆制人軍團馬上要進攻了？”
道格拉斯搖頭，終於從半沈思半交談的狀態中清醒過來，說：“不，首先要應付亞歷克斯。”
同時間，副主席森推門進入會議室，朝他摘帽，說：“以霍留斯的榮光。”
道格拉斯摘帽回禮，同樣道：“以霍留斯的榮光，森，開啟協會召回令，收攏所有外星系委托，讓冒險家們處理完手頭的事情後便回歸國王碼頭。”
又有冒險家進來了，陸陸續續，越來越多，每個人對號入座，歐泊與雷蒙便起身挪到外圍的座位去，道格拉斯又問：“卡普，我們的儲備足夠支撐多久的戰爭？”
“我認為打仗不是一個好的解決方式。”被點到名的冒險家說：“以目前的儲備以及星球防禦力量，我們或許足夠應付帝國兩年的進攻。前提是對方不啟動聖女要塞，而且把軍團數控制在兩個以內。還要是大小王牌都在的情況下。”
森朝歐泊與雷蒙說：“兩位可以離開了。”
歐泊還想再聽幾句，然而道格拉斯說：“去繼續委托，有什麽事，我會再約見你們。”
雷蒙只得帶上門出來，歐泊道：“你聽到了麽？要打仗了，可能是和帝國。”
雷蒙說：“不一定，只是最壞的結果……這老頭子怎麽感覺什麽都知道？”
歐泊去看委托信息機，上面所有的外星系任務都消失了，全部換為本地委托。
“現在做什麽？”歐泊問。
“先休假吧。”雷蒙合上冒險家手冊，說：“來了國王碼頭這麽久，還沒有休過假呢。”
歐泊一想也是，有時間的時候沒錢，有錢的時候沒時間，從白隼之星回來之後就沒休過假。終於可以放松一下了。
秋季是國王碼頭最美的季節，六角楓葉遍布大街小巷，未來還有許多事要做，雷克特不知怎麽樣了，科洛林又在什麽地方，覆制人軍團會有什麽動亂，時間之輪還漂泊在未知的世界裏，帝國會對大宇航協會采取什麽行動……
歐泊與雷蒙離開公會，走在鋪滿楓葉的路上，兩道楓樹就像一條長長的走廊，盡頭是被水洗過一般的藍天。
“我開始明白老師的信念了。”歐泊說：“老師的信念，科洛林的信念，諾蘭的理想。”
雷蒙說：“我開始有一點明白萊傑森的信念了。”
歐泊嘴角微微抽搐，說：“我一點也不明白。”
“你看。”雷蒙道：“這麽美好的東西，所以他願意放聲歌唱，不管有沒有聽眾，不管他唱得如何，是一種……呃，一種釋放。一種……”
歐泊道：“一種發自內心的宣洩。”
雷蒙道：“可能吧，喝點什麽？”
廣場上秋季陽光明媚，風吹得人很舒服，歐泊到草坪上去坐下，雷蒙去買了吃的，兩人並肩躺在草地上。
一片楓葉飄落，落在歐泊的眉眼間，他漸漸睡著了。
一只手伸過來，把楓葉拈走，戳了戳他的額頭，歐泊說：“再睡會兒。”
“你不是合格的冒險家。你太懶了，歐泊。”雷蒙的聲音說：“在旋光之握的時候，我想我應該把你教得更勤快點。”
他猛地坐起身，科洛林道：“散散步？”
歐泊註意到自己沒有變小，身上穿的還是西服長褲與襯衣馬甲，戴著格子鴨舌帽。他笑了笑，朝科洛林摘帽致意，說：“你好，老師，這身打扮怎麽樣？”
科洛林穿著一身長風衣，背著黑金斧炮，說：“又偷懶了？你們沒有去命運深淵裏。”
歐泊說：“休息幾天就去，你呢？這是什麽地方？”
歐泊終於發現了，自己已經不在大宇航協會外的楓葉小道，這是個陌生的地方，遠處有一座莊園，傳來小孩的嬉笑聲。
科洛林說：“這是一個夢境，我正在練習一種新的信念之力，這種信念之力，能夠在白日夢中發生作用，影響對應目標的行動。”
“對應目標是誰。”歐泊蹙眉問。
科洛林走過草地，低頭戴上露指手套，說：“敵人。”
歐泊跟在他的身後，與科洛林走向莊園，科洛林道：“要打敗我們的敵人，就必須先探知他的過去，尋找他的弱點。”
女蘿星：
女蘿之母已經瀕臨枯萎，然而整個女蘿星的植被卻欣欣向榮。
“萊傑森演唱會門票！萊傑森演唱會門票！”有人高喊道：“帶你進去！只要一千六百個信用點，包廂！”
雷克特擺了擺手，戴上墨鏡，躍下磁懸浮車，看到女蘿之母巨大的樹蔭下光束閃爍，已圍好了露天場地。演出舞臺就在樹幹下，一名少年過來，問：“先生，需要本地導游麽？”
雷克特道：“我來找人的，謝謝。”
女蘿星不像水藍，後者已發展為全宇宙的旅游勝地，商業化旅游服務安排到位，而女蘿星除了幾大停機坪，以及有限的森林民居客棧，就沒有太多娛樂設施。
一切景觀都需要觀光客自己尋找體驗，從橫亙星球的深溝到樹海，夜晚，白天，聖地，草原，到處都是觀光客。女蘿星加入暗盟之後，旅游資源在短短幾年內被開發出來，當地人幾乎已經不再依靠種植業為生，許多工廠被撤除，只餘下為觀光客提供的休閑農場以及民居客棧。
女蘿星人賺得盆滿缽滿，不再為生計發愁，然而也有不少人憤然出走，幸虧科洛林除了要求女蘿星對全宇宙開放之外，沒有作更多的要求。一切建設與規劃交付於女蘿星本地政府，實現了高度自治。
至於女蘿星的外交關系，科洛林也不進行任何幹涉，而萊傑森的“回歸”演唱會受邀者除了帝國與共和國政要，還有金耀星備受熱議的焦點人物，皇子亞歷克斯。
在這麽一個時間開辦演唱會，無疑是在教皇登基與烈星戰爭後，對整個星際大局勢預留的一個緩沖地帶。
雷克特輕而易舉地進入樹海區域，在參天巨根的梯級上行走，聽到休息室內的音樂。
萊傑森坐在露天的平臺中央，周圍沒有人，天光從女蘿之母的樹葉縫隙灑下，落在他柔順的金發上，他出神地彈奏著管風琴。
“這裏是僧兵省。”科洛林說：“長空城E大調孤兒院。”
歐泊擡頭，看到孤兒院門口的光牌，他問：“來這裏做什麽？”
“看小孩子。”科洛林一揚眉，說：“歐泊，你能認出來誰是他麽？”
歐泊朝欄桿裏看，看見一群小孩，笑著站在一起。
“左邊第三個？”歐泊說。
“是中間的那個。”科洛林麻木地說。
歐泊：“……”
小機器人給他們拍了照，孩子們便散了，中間的金發小孩孤獨地站著，院長拍拍手，說：“好啦，現在我們歡送萊傑森離開。”
小孩子們似乎不太情願，挨個過來與那金發小孩握手。
歐泊明白了，這是萊傑森的童年時期。
一名金發的教職人員過來，院長說：“這是你的父親，萊傑森。”
萊傑森看了他一眼，那男人不茍言笑，低下頭打量萊傑森。
“父親。”萊傑森很小聲地說。
“他是光弧之國的大主教伊讓。”科洛林說：“萊傑森曾經將成為教皇的下一任軀殼，但格萊賓尼前去與智慧軍團談判，被卡爾布扣押了。現在教廷的局勢非常混亂。”
歐泊說：“他是實際的掌權者？”
科洛林說：“不，不是，還有幾名大主教，他們正在與智慧軍團進行談判。”
四周的環境變了，科洛林與歐泊置身於教廷之中。
“這個時候他七歲。”科洛林說。
萊傑森穿著短褲，站在陽臺上，墊著椅子站在高處，怔怔地朝遠處看，從他的角度望過去，能看見彩色的玻璃窗中央的一個圓孔，紅色的圓孔內是另一個房間裏的景象。
歐泊與科洛林就站在他的身後，歐泊想湊上前去爬上椅子，和萊傑森一起看，卻被科洛林阻止了。
“噓……”科洛林道：“這個時候他非常非常脆弱，千萬不要驚動他。”
“如果你也上去，他意識裏的椅子會垮下來，令他摔在我們身邊。這是他一直以來的期望。”
歐泊道：“他在看什麽？”
科洛林說：“看伊讓，你猜猜萊傑森看到了什麽？”
萊傑森臉色大變，爬下椅子，轉身跑了，在他離開的一剎那，歐泊馬上躍上椅子，看到了斜對面的房間內，伊讓正在給自己的左腹部縫針。
那一瞥的短短一秒內，歐泊仿佛看到了什麽金屬的東西。
“看到了？”科洛林問：“你看到了什麽？”
歐泊想起雷蒙身體裏的那些金屬線，說：“我……我不知道。有什麽東西在陽光下閃了閃。”
科洛林道：“終於找到他的弱點了。”
四周環境再一次變幻。
萊傑森長大了，他在鋼琴前彈奏，行雲流水般的音樂流淌而過。
大主教伊讓躺在花園的扶手上，瞇著眼睛，外面傳來炮火聲，天空被映得通紅。太空站旋轉著發出熾烈的光，繼而被戰艦擊中，在藍天中逐漸墜落。
萊傑森指尖發出一聲顫音。
伊讓閉著眼，說：“繼續唱。”
萊傑森低低吟道：“當我默察一切活潑的生機，保持它們的芳菲都不過一瞬……”
伊讓低沈的聲音唱道：“宇宙的舞臺只搬弄一些把戲；被上蒼的星宿在冥冥中牽引。”
萊傑森側著頭，眼神中流淌出不易察覺的悲傷，吟唱道：“顫栗吧，未來的時代，聽我呼籲：你還沒有生，美的夏天已死去。”
又一聲巨響，萊傑森忍不住劇顫。
伊讓說：“人類的時代已經結束了，新的時期即將到來。”
萊傑森擡眼看伊讓，問：“父親，所有人都會死麽？”
伊讓說：“或許，命運是恒星的指引。”
音樂停了，萊傑森說：“教皇讓我們要善待自己的生命，等待死亡……僧兵省現在……”
“贏也是造物主的指引，死亡也是造物主的指引。”伊讓起身道：“一切都會有終結，這正是教皇授予我們的。”
他走出花園，前往恒星殿。
科洛林：“猜猜他這個時候在想什麽。”
歐泊：“我猜不到。”
科洛林低聲道：“你猜到了，歐泊。”
歐泊靜靜地站著，而後道：“他在思考，想起七歲時看到的，他懷疑伊讓大主教是覆制人。”
科洛林點頭道：“是的，你覺得他會朝人類軍告密嗎？”
歐泊打了個寒顫，科洛林說：“如果是你，你會不會？”
“不。”歐泊說：“不會。”
科洛林道：“我也不會。”
歐泊說：“他告密了麽？伊讓太不小心了。”
科洛林道：“伊讓的不幸是人類的大幸，你覺得萊傑森和伊讓之間的父子感情有多少？”
歐泊道：“有點淡泊吧，沒有我和老師，我和……”
“你和我之間多。”科洛林淡淡道：“再看看這個。”
一片黑暗，光弧之國的夜，萊傑森在草叢中瘋狂奔跑，頭頂是漫天飛射的光彈，閃電般的能量將他的臉照得煞白。
“救我——”萊傑森使出畢生的力氣奔跑。
科洛林與歐泊站在黑夜裏的道路上，遠遠看著跑過曠野的萊傑森，覆制人軍團全面降臨，轟炸聲此起彼伏，一架簡陋的機甲發出巨響穿過平原。
天頂投下地震彈，萊傑森幼小的身軀被沖擊波掀得飛起，身後的機甲沖上前，擡手撈住了他。緊接著燃燒彈，音波彈覆蓋了這一片區域，沙礫在科洛林與歐泊身周飛舞，歐泊置身爆炸之中，又與這爆炸毫無關聯。他親眼在爆炸點附近看著一切被掀翻，泥土飛向天空，樹木被連根拔起，朝四面八方飛去。
天亮了，他們站在教廷裏，面前是一條長長的走廊。
歐泊說：“這是我住過的地方。”
科洛林道：“那段時間裏，萊傑森也住在這裏，你看，他醒了。”
歐泊說：“這又是什麽時候？”
科洛林說：“這裏是他的白日夢，歐泊，我突然發現你有點笨，你沒做過白日夢？”
歐泊道：“你現在才發現我又笨又懶已經有點晚了，白日夢？我明白了……”
這些都是萊傑森的回憶，又或者是幻想，歐泊不由得十分奇怪，科洛林是怎麽侵入這裏的？他的本事已經大得能直接讀取萊傑森的思想了麽？
“你看，他醒了。”科洛林說。
很小的萊傑森光著腳，無聲無息地跑過鋪著地毯的走廊，像只安靜的貓。
歐泊要跟在他的身後，科洛林說：“噓，別驚動他。”
萊傑森放緩了腳步，科洛林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就是剛剛我們看到的兩幕記憶之間的片段。”
萊傑森湊到門上，聽不到裏面的響動，便跑到走廊盡頭的另一個房間，出陽臺去，把椅子放好，站在高處朝裏看。
科洛林說：“他一定經常這麽窺探他的父親，你看，很熟練。”
歐泊說：“每當他這麽幹的時候，都在想什麽？”
科洛林說：“我認為他小時候有嚴重的自閉，你覺得呢？”
歐泊緩緩點頭，科洛林道：“藝術，音樂上的天才，往往都有一個封閉的內心世界，我們不妨假設，他是愛伊讓的，並想用自己小孩的舉動，來表現出對伊讓的回報與關懷。具體行為就是偷窺，了解得更多一點，知道他在做什麽。”
歐泊道：“我覺得伊讓對萊傑森也有感情，你看，他會去救萊傑森。”
科洛林道：“或許。因為我們不知道覆制人個體的感情世界，雷蒙是怎麽表現的？”
歐泊說：“每一個個體都有屬於自己的感情傾向，從離開培養艙開始的那一天，根據周圍的環境，認識的人，都會不一樣。就像雷蒙。”
科洛林道：“所以伊讓在最初也許是抱著收養一個孤兒以掩飾自己覆制人身份的初衷，直到和萊傑森在一起，度過了短暫的兩年……”
歐泊道：“彼此都把對方當做自己的家人。但他為什麽要告密？”
科洛林的眼中帶著笑意，說：“他沒有告密，只是在看到教廷毀於戰火的時候，生出過那麽一點點動搖的念頭。”
“光弧之國協防戰是智慧軍團二次進犯的轉折點，在這場戰鬥裏，萊傑森的一個念頭左右了整個宇宙的未來”科洛林緩緩道：“卡爾布敗退，這為霍留斯爭取到了時間，雷克特老師得到了前往象牙塔的方法，並在四百年後，前往象牙塔的路上被智慧軍團截擊，墜落於沙克斯星，認識了我。”
“一切都因為萊傑森的這個念頭，所以現在我會站在這裏，你也站在這裏。我們能認識，還得感謝他。這個原因終於成為了萊傑森的結果。”
歐泊：“……”
鋼琴聲停。
“老師。”萊傑森說：“久違了，你是來取我性命的麽？”
雷克特揭下鬥篷的罩帽，說：“我是來贖罪的，萊傑森，殺了我，消弭你所有的仇恨，再去結束你因仇恨而犯下的所有錯誤。”
作者有話要說：為什麽萊傑森會恨雷克特
是因為雷克特讀了萊傑森的心，知道他的養父是覆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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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泊享受地說：“這只是一個裝模作樣的儀式，不在於打招呼本身。”
雷蒙滿頭黑線，打開貴賓查詢機。
“特殊檔案,請進行指紋,基因與瞳孔三層驗證。”
雷蒙按了手指，通過基因與指紋驗證,又把眼睛湊上去掃描，滴的一聲響。
“同步完成,請操作。”電子聲道。
科洛林·沙克斯。
等級：【隱藏。】
進行中任務：【調查命運之淵中的古遺跡。】
委托發布人：卡爾特斯。
歐泊：“……”
雷蒙把手中的一個冒險家徽章翻來覆去地看，它的表面已經被磨平了,看不出花色,像是個很多年以前的產品,雷蒙最後把它按在安全鎖上，打開一副地圖。
上面是國王碼頭本地深淵中的地圖，像個巨大的漩渦。
【命運之淵，黑暗時代國王碼頭協防戰的防禦基地，共十七層，傳說只有極少數人進入過最底層，十層開始極度危險，分布有多個星球曾經的樣本動植物，十二層開始為終極戰場遺跡，十五層傳說藏有幻藍螢石，十六層以下未知，在光輝戰役結束後，被大宇航協會主席團全面封鎖。】“我看看徽章。”歐泊接過徽章，表面已經被磨平了，看不出花色，像個梅花，又隱約帶著五顏六色的紋路。
雷蒙說：“這個徽章可能是舊版的，你覺得他會是哪個等級的冒險家？”
雷蒙把科洛林留下的沒做完的委托拷到自己的冒險家手冊裏，與歐泊並肩離開，歐泊想了想，說：“他以前也當過傭兵，那麽多年，宇宙各地肯定沒少跑過，不過只是個B級還是C級我忘了……”
雷蒙道：“以他的能力，至少能當到S，如果認真在烈星混的話。”
“嗯。”歐泊若有所思道：“但我感覺他不太喜歡烈星，或者說融入不進去，老師也說了的。大宇航協會他說不定呆過的時間會更長點……”
歐泊覺得科洛林的氣質更像冒險家們，陰險老辣，在暗處窺探等待時機出手……和這家夥為敵真是令人頭疼的事，幸虧現在還沒有。
“我答應了他三件事。”雷蒙說：“三件事都辦完，我就自由了。”
“還有這條件？”歐泊蹙眉道。
雷蒙說：“他答應不會拿很麻煩的事來為難我，現在是第二件，去深淵底部找一件東西。”
歐泊總覺得有點危險，問：“當初他為什麽不繼續深入了？”
雷蒙道：“誰知道呢？可能是有什麽困難，又可能是特殊事件，令他放棄了繼續留在大宇航協會裏的打算……比起這個，我更好奇底部藏著什麽，會不會是霍留斯的墓，或者是……”
歐泊道：“去問問道格拉斯。”
距離森與他們約定的事件已經過了將近兩個小時，可見大宇航協會的主席也不是什麽守時的家夥。
二樓國王會議廳。
裏面傳來憤怒的爭吵，歐泊推開門，看見道格拉斯坐在主席位前打瞌睡，眼睛瞇著，一名年輕軍人與一名女軍官的爭吵在他們開門的時候停了。
氣氛說不出的尷尬。
歐泊道：“主席，現在方便說話麽？”
道格拉斯懵懂地看著他，雙方對望片刻後，道格拉斯道：“你是誰？”
“冒險家歐泊，雷蒙。”雷蒙自我介紹道：“您讓森叫我們兩點半上來。”
道格拉斯緩緩點頭，歐泊真是敗給他了，不久前還在金耀行星上見過面，一轉身就忘……不對，他沒有忘。
歐泊看到道格拉斯眼裏狡黠的神色，隱約察覺了什麽。
“請坐。”道格拉斯說。
雷蒙與歐泊入座，道格拉斯又朝那兩名軍人道：“你們可以繼續說。”
歐泊知道這肯定就是費格準將與白隼之星的情報部總長了，沒想到道格拉斯這一招更狠，直接同時約見他們兩人。
那女軍官冷冷道：“根據金耀星發下的搜查令。你們兩人需要跟我回去接受審查。道格拉斯主席，您真的準備為帝國犯人提供庇護？”
道格拉斯說：“他們做了什麽？我又忘了，記憶力總是不太好。”
歐泊笑得險些掉到桌子下去，雷蒙莞爾道：“有什麽仇恨是解不開的呢？美人兒，請你喝杯咖啡如何？”
“你沒有犯罪。”溫莉朝他笑道：“事情結束後，倒是可以喝杯咖啡。我是說那小子，和他的另外一個夥伴，他今天沒有來？”
歐泊馬上笑不出來了。
“你如果對他有興趣。”歐泊道：“我倒是可以介紹他的孿生哥哥陪你喝杯咖啡，就怕你玩不過他。”
溫莉臉色變了，轉頭註視道格拉斯，說：“主席，今天協會打烊前不解決這件事，一切後果請您自負。”
道格拉斯說：“什麽後果來著，您請再說一次？我記性一向不太好。”
溫莉終於知道道格拉斯在耍她了，她低聲而充滿威脅道：“那麽大家就走著瞧吧。”
她離開會議室，重重地帶上了門，室內剩下歐泊，雷蒙與道格拉斯，費格四人。
費格準將沈默了許久，而後道：“賈斯汀在烈星上處理善後事宜，暫時無暇回來，他囑咐我，要保護你們。跟著我走是最安全的。”
“不需要。”歐泊懶懶道：“感謝他的好意，他沒被牧者抓臉麽？”
雷蒙道：“他看上去不太怕老婆。”
歐泊道：“哦，我覺得那只是表面上的。”
費格道：“一群瘋子，恕我再次提醒您，道格拉斯主席，您的決策會把整個大宇航協會帶進深淵，帝國不會坐視您與科洛林合作。您最好再次考慮我的提議。”
道格拉斯又問：“提議是什麽？我老了。”
費格簡直拿這家夥沒辦法，正要起身時，道格拉斯又說：“巴羅克殿下想來視察，我們當然歡迎，至於別的事，就暫且押後再說如何？兩位小朋友是不能跟著你走的。”
費格準將的神情松動了些，卻依舊一副面癱臉，說：“你保護不了他們，主席。溫莉的情報部便衣潛伏在國王碼頭各地。你會有麻煩的。”
道格拉斯拿出兩顆糖，分給歐泊與雷蒙，他說：“那麽就試試看吧，費格將軍。”
費格準將不再與他多廢話，離開了會議室。
道格拉斯若有所思地坐著，許久沒有半點表情，歐泊嘴裏咀嚼著糖，斜眼瞥這老頭子，雷蒙先開口，問道：“主席，我們正好也有一個問題想問您。”
道格拉斯點了點頭，雷蒙打開冒險家手冊，說：“我們接到一個委托，前去調查命運深淵，您知不知道裏面有什麽？”
道格拉斯伸手拍了一個鈴，叮叮叮叮的聲音傳出去，把歐泊嚇了一跳，險些被糖噎住，雷蒙不知道他想做什麽，神情茫然。
“有沙克斯王的遺體。”道格拉斯說：“最底下，是霍留斯以及黑暗時代，為國王碼頭而犧牲的，英雄們的墓園。”
歐泊的心跳剎那就停了。
道格拉斯說：“叫你們來，本來是想問問熔巖之星的調查結果，現在看來，已經有答案了。”
歐泊不太明白，說：“為什麽？”
道格拉斯長長籲了口氣，從外套口袋中掏出煙鬥叼著，噴出一陣煙。
“覆制人軍團已經迫在眉睫了麽？”道格拉斯說。
雷蒙與歐泊同時一震，道格拉斯把煙鬥在桌前敲了敲，敲出點煙灰，又說：“雷克特先生去了什麽地方？”
雷蒙對道格拉斯其人所知不詳，歐泊卻以眼神示意他稍安，朝道格拉斯說：“我們毀掉了第一個基地，老師在追查第二個基地的線索。”
道格拉斯說：“果然要來了……”
歐泊道：“不會吧，覆制人軍團馬上要進攻了？”
道格拉斯搖頭，終於從半沈思半交談的狀態中清醒過來，說：“不，首先要應付亞歷克斯。”
同時間，副主席森推門進入會議室，朝他摘帽，說：“以霍留斯的榮光。”
道格拉斯摘帽回禮，同樣道：“以霍留斯的榮光，森，開啟協會召回令，收攏所有外星系委托，讓冒險家們處理完手頭的事情後便回歸國王碼頭。”
又有冒險家進來了，陸陸續續，越來越多，每個人對號入座，歐泊與雷蒙便起身挪到外圍的座位去，道格拉斯又問：“卡普，我們的儲備足夠支撐多久的戰爭？”
“我認為打仗不是一個好的解決方式。”被點到名的冒險家說：“以目前的儲備以及星球防禦力量，我們或許足夠應付帝國兩年的進攻。前提是對方不啟動聖女要塞，而且把軍團數控制在兩個以內。還要是大小王牌都在的情況下。”
森朝歐泊與雷蒙說：“兩位可以離開了。”
歐泊還想再聽幾句，然而道格拉斯說：“去繼續委托，有什麽事，我會再約見你們。”
雷蒙只得帶上門出來，歐泊道：“你聽到了麽？要打仗了，可能是和帝國。”
雷蒙說：“不一定，只是最壞的結果……這老頭子怎麽感覺什麽都知道？”
歐泊去看委托信息機，上面所有的外星系任務都消失了，全部換為本地委托。
“現在做什麽？”歐泊問。
“先休假吧。”雷蒙合上冒險家手冊，說：“來了國王碼頭這麽久，還沒有休過假呢。”
歐泊一想也是，有時間的時候沒錢，有錢的時候沒時間，從白隼之星回來之後就沒休過假。終於可以放松一下了。
秋季是國王碼頭最美的季節，六角楓葉遍布大街小巷，未來還有許多事要做，雷克特不知怎麽樣了，科洛林又在什麽地方，覆制人軍團會有什麽動亂，時間之輪還漂泊在未知的世界裏，帝國會對大宇航協會采取什麽行動……
歐泊與雷蒙離開公會，走在鋪滿楓葉的路上，兩道楓樹就像一條長長的走廊，盡頭是被水洗過一般的藍天。
“我開始明白老師的信念了。”歐泊說：“老師的信念，科洛林的信念，諾蘭的理想。”
雷蒙說：“我開始有一點明白萊傑森的信念了。”
歐泊嘴角微微抽搐，說：“我一點也不明白。”
“你看。”雷蒙道：“這麽美好的東西，所以他願意放聲歌唱，不管有沒有聽眾，不管他唱得如何，是一種……呃，一種釋放。一種……”
歐泊道：“一種發自內心的宣洩。”
雷蒙道：“可能吧，喝點什麽？”
廣場上秋季陽光明媚，風吹得人很舒服，歐泊到草坪上去坐下，雷蒙去買了吃的，兩人並肩躺在草地上。
一片楓葉飄落，落在歐泊的眉眼間，他漸漸睡著了。
一只手伸過來，把楓葉拈走，戳了戳他的額頭，歐泊說：“再睡會兒。”
“你不是合格的冒險家。你太懶了，歐泊。”雷蒙的聲音說：“在旋光之握的時候，我想我應該把你教得更勤快點。”
他猛地坐起身，科洛林道：“散散步？”
歐泊註意到自己沒有變小，身上穿的還是西服長褲與襯衣馬甲，戴著格子鴨舌帽。他笑了笑，朝科洛林摘帽致意，說：“你好，老師，這身打扮怎麽樣？”
科洛林穿著一身長風衣，背著黑金斧炮，說：“又偷懶了？你們沒有去命運深淵裏。”
歐泊說：“休息幾天就去，你呢？這是什麽地方？”
歐泊終於發現了，自己已經不在大宇航協會外的楓葉小道，這是個陌生的地方，遠處有一座莊園，傳來小孩的嬉笑聲。
科洛林說：“這是一個夢境，我正在練習一種新的信念之力，這種信念之力，能夠在白日夢中發生作用，影響對應目標的行動。”
“對應目標是誰。”歐泊蹙眉問。
科洛林走過草地，低頭戴上露指手套，說：“敵人。”
歐泊跟在他的身後，與科洛林走向莊園，科洛林道：“要打敗我們的敵人，就必須先探知他的過去，尋找他的弱點。”
女蘿星：
女蘿之母已經瀕臨枯萎，然而整個女蘿星的植被卻欣欣向榮。
“萊傑森演唱會門票！萊傑森演唱會門票！”有人高喊道：“帶你進去！只要一千六百個信用點，包廂！”
雷克特擺了擺手，戴上墨鏡，躍下磁懸浮車，看到女蘿之母巨大的樹蔭下光束閃爍，已圍好了露天場地。演出舞臺就在樹幹下，一名少年過來，問：“先生，需要本地導游麽？”
雷克特道：“我來找人的，謝謝。”
女蘿星不像水藍，後者已發展為全宇宙的旅游勝地，商業化旅游服務安排到位，而女蘿星除了幾大停機坪，以及有限的森林民居客棧，就沒有太多娛樂設施。
一切景觀都需要觀光客自己尋找體驗，從橫亙星球的深溝到樹海，夜晚，白天，聖地，草原，到處都是觀光客。女蘿星加入暗盟之後，旅游資源在短短幾年內被開發出來，當地人幾乎已經不再依靠種植業為生，許多工廠被撤除，只餘下為觀光客提供的休閑農場以及民居客棧。
女蘿星人賺得盆滿缽滿，不再為生計發愁，然而也有不少人憤然出走，幸虧科洛林除了要求女蘿星對全宇宙開放之外，沒有作更多的要求。一切建設與規劃交付於女蘿星本地政府，實現了高度自治。
至於女蘿星的外交關系，科洛林也不進行任何幹涉，而萊傑森的“回歸”演唱會受邀者除了帝國與共和國政要，還有金耀星備受熱議的焦點人物，皇子亞歷克斯。
在這麽一個時間開辦演唱會，無疑是在教皇登基與烈星戰爭後，對整個星際大局勢預留的一個緩沖地帶。
雷克特輕而易舉地進入樹海區域，在參天巨根的梯級上行走，聽到休息室內的音樂。
萊傑森坐在露天的平臺中央，周圍沒有人，天光從女蘿之母的樹葉縫隙灑下，落在他柔順的金發上，他出神地彈奏著管風琴。
“這裏是僧兵省。”科洛林說：“長空城E大調孤兒院。”
歐泊擡頭，看到孤兒院門口的光牌，他問：“來這裏做什麽？”
“看小孩子。”科洛林一揚眉，說：“歐泊，你能認出來誰是他麽？”
歐泊朝欄桿裏看，看見一群小孩，笑著站在一起。
“左邊第三個？”歐泊說。
“是中間的那個。”科洛林麻木地說。
歐泊：“……”
小機器人給他們拍了照，孩子們便散了，中間的金發小孩孤獨地站著，院長拍拍手，說：“好啦，現在我們歡送萊傑森離開。”
小孩子們似乎不太情願，挨個過來與那金發小孩握手。
歐泊明白了，這是萊傑森的童年時期。
一名金發的教職人員過來，院長說：“這是你的父親，萊傑森。”
萊傑森看了他一眼，那男人不茍言笑，低下頭打量萊傑森。
“父親。”萊傑森很小聲地說。
“他是光弧之國的大主教伊讓。”科洛林說：“萊傑森曾經將成為教皇的下一任軀殼，但格萊賓尼前去與智慧軍團談判，被卡爾布扣押了。現在教廷的局勢非常混亂。”
歐泊說：“他是實際的掌權者？”
科洛林說：“不，不是，還有幾名大主教，他們正在與智慧軍團進行談判。”
四周的環境變了，科洛林與歐泊置身於教廷之中。
“這個時候他七歲。”科洛林說。
萊傑森穿著短褲，站在陽臺上，墊著椅子站在高處，怔怔地朝遠處看，從他的角度望過去，能看見彩色的玻璃窗中央的一個圓孔，紅色的圓孔內是另一個房間裏的景象。
歐泊與科洛林就站在他的身後，歐泊想湊上前去爬上椅子，和萊傑森一起看，卻被科洛林阻止了。
“噓……”科洛林道：“這個時候他非常非常脆弱，千萬不要驚動他。”
“如果你也上去，他意識裏的椅子會垮下來，令他摔在我們身邊。這是他一直以來的期望。”
歐泊道：“他在看什麽？”
科洛林說：“看伊讓，你猜猜萊傑森看到了什麽？”
萊傑森臉色大變，爬下椅子，轉身跑了，在他離開的一剎那，歐泊馬上躍上椅子，看到了斜對面的房間內，伊讓正在給自己的左腹部縫針。
那一瞥的短短一秒內，歐泊仿佛看到了什麽金屬的東西。
“看到了？”科洛林問：“你看到了什麽？”
歐泊想起雷蒙身體裏的那些金屬線，說：“我……我不知道。有什麽東西在陽光下閃了閃。”
科洛林道：“終於找到他的弱點了。”
四周環境再一次變幻。
萊傑森長大了，他在鋼琴前彈奏，行雲流水般的音樂流淌而過。
大主教伊讓躺在花園的扶手上，瞇著眼睛，外面傳來炮火聲，天空被映得通紅。太空站旋轉著發出熾烈的光，繼而被戰艦擊中，在藍天中逐漸墜落。
萊傑森指尖發出一聲顫音。
伊讓閉著眼，說：“繼續唱。”
萊傑森低低吟道：“當我默察一切活潑的生機，保持它們的芳菲都不過一瞬……”
伊讓低沈的聲音唱道：“宇宙的舞臺只搬弄一些把戲；被上蒼的星宿在冥冥中牽引。”
萊傑森側著頭，眼神中流淌出不易察覺的悲傷，吟唱道：“顫栗吧，未來的時代，聽我呼籲：你還沒有生，美的夏天已死去。”
又一聲巨響，萊傑森忍不住劇顫。
伊讓說：“人類的時代已經結束了，新的時期即將到來。”
萊傑森擡眼看伊讓，問：“父親，所有人都會死麽？”
伊讓說：“或許，命運是恒星的指引。”
音樂停了，萊傑森說：“教皇讓我們要善待自己的生命，等待死亡……僧兵省現在……”
“贏也是造物主的指引，死亡也是造物主的指引。”伊讓起身道：“一切都會有終結，這正是教皇授予我們的。”
他走出花園，前往恒星殿。
科洛林：“猜猜他這個時候在想什麽。”
歐泊：“我猜不到。”
科洛林低聲道：“你猜到了，歐泊。”
歐泊靜靜地站著，而後道：“他在思考，想起七歲時看到的，他懷疑伊讓大主教是覆制人。”
科洛林點頭道：“是的，你覺得他會朝人類軍告密嗎？”
歐泊打了個寒顫，科洛林說：“如果是你，你會不會？”
“不。”歐泊說：“不會。”
科洛林道：“我也不會。”
歐泊說：“他告密了麽？伊讓太不小心了。”
科洛林道：“伊讓的不幸是人類的大幸，你覺得萊傑森和伊讓之間的父子感情有多少？”
歐泊道：“有點淡泊吧，沒有我和老師，我和……”
“你和我之間多。”科洛林淡淡道：“再看看這個。”
一片黑暗，光弧之國的夜，萊傑森在草叢中瘋狂奔跑，頭頂是漫天飛射的光彈，閃電般的能量將他的臉照得煞白。
“救我——”萊傑森使出畢生的力氣奔跑。
科洛林與歐泊站在黑夜裏的道路上，遠遠看著跑過曠野的萊傑森，覆制人軍團全面降臨，轟炸聲此起彼伏，一架簡陋的機甲發出巨響穿過平原。
天頂投下地震彈，萊傑森幼小的身軀被沖擊波掀得飛起，身後的機甲沖上前，擡手撈住了他。緊接著燃燒彈，音波彈覆蓋了這一片區域，沙礫在科洛林與歐泊身周飛舞，歐泊置身爆炸之中，又與這爆炸毫無關聯。他親眼在爆炸點附近看著一切被掀翻，泥土飛向天空，樹木被連根拔起，朝四面八方飛去。
天亮了，他們站在教廷裏，面前是一條長長的走廊。
歐泊說：“這是我住過的地方。”
科洛林道：“那段時間裏，萊傑森也住在這裏，你看，他醒了。”
歐泊說：“這又是什麽時候？”
科洛林說：“這裏是他的白日夢，歐泊，我突然發現你有點笨，你沒做過白日夢？”
歐泊道：“你現在才發現我又笨又懶已經有點晚了，白日夢？我明白了……”
這些都是萊傑森的回憶，又或者是幻想，歐泊不由得十分奇怪，科洛林是怎麽侵入這裏的？他的本事已經大得能直接讀取萊傑森的思想了麽？
“你看，他醒了。”科洛林說。
很小的萊傑森光著腳，無聲無息地跑過鋪著地毯的走廊，像只安靜的貓。
歐泊要跟在他的身後，科洛林說：“噓，別驚動他。”
萊傑森放緩了腳步，科洛林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就是剛剛我們看到的兩幕記憶之間的片段。”
萊傑森湊到門上，聽不到裏面的響動，便跑到走廊盡頭的另一個房間，出陽臺去，把椅子放好，站在高處朝裏看。
科洛林說：“他一定經常這麽窺探他的父親，你看，很熟練。”
歐泊說：“每當他這麽幹的時候，都在想什麽？”
科洛林說：“我認為他小時候有嚴重的自閉，你覺得呢？”
歐泊緩緩點頭，科洛林道：“藝術，音樂上的天才，往往都有一個封閉的內心世界，我們不妨假設，他是愛伊讓的，並想用自己小孩的舉動，來表現出對伊讓的回報與關懷。具體行為就是偷窺，了解得更多一點，知道他在做什麽。”
歐泊道：“我覺得伊讓對萊傑森也有感情，你看，他會去救萊傑森。”
科洛林道：“或許。因為我們不知道覆制人個體的感情世界，雷蒙是怎麽表現的？”
歐泊說：“每一個個體都有屬於自己的感情傾向，從離開培養艙開始的那一天，根據周圍的環境，認識的人，都會不一樣。就像雷蒙。”
科洛林道：“所以伊讓在最初也許是抱著收養一個孤兒以掩飾自己覆制人身份的初衷，直到和萊傑森在一起，度過了短暫的兩年……”
歐泊道：“彼此都把對方當做自己的家人。但他為什麽要告密？”
科洛林的眼中帶著笑意，說：“他沒有告密，只是在看到教廷毀於戰火的時候，生出過那麽一點點動搖的念頭。”
“光弧之國協防戰是智慧軍團二次進犯的轉折點，在這場戰鬥裏，萊傑森的一個念頭左右了整個宇宙的未來”科洛林緩緩道：“卡爾布敗退，這為霍留斯爭取到了時間，雷克特老師得到了前往象牙塔的方法，並在四百年後，前往象牙塔的路上被智慧軍團截擊，墜落於沙克斯星，認識了我。”
“一切都因為萊傑森的這個念頭，所以現在我會站在這裏，你也站在這裏。我們能認識，還得感謝他。這個原因終於成為了萊傑森的結果。”
歐泊：“……”
鋼琴聲停。
“老師。”萊傑森說：“久違了，你是來取我性命的麽？”
雷克特揭下鬥篷的罩帽，說：“我是來贖罪的，萊傑森，殺了我，消弭你所有的仇恨，再去結束你因仇恨而犯下的所有錯誤。”
作者有話要說：為什麽萊傑森會恨雷克特
是因為雷克特讀了萊傑森的心，知道他的養父是覆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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